李娟的牧场系列路线溯源

出于对李娟的牧场系列散文集的深切喜爱，我情不自禁想要还原一下哈萨克牧民的生活轨迹，同时也尽情发挥一下我的联想欲以及索引欲。而且这种探索和求证的过程本身也非常有意思。最重要的是，在大陆腹地的最深处，那里的人们默默地坚守着自古以来逐水草而居的生活方式，尽管终有一天这种生活方式会彻底消失，但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令人感动的事情。本篇会尽可能按照李娟描写的春牧场， 前山夏牧场，深山夏牧场的路线进行复原，追溯一下哈萨克牧民在阿尔泰山脉和准噶尔盆地之间转场的历程。

春牧场

吉尔阿特

春牧场以“荒野来客”开篇，地点叫吉尔阿特。开篇就非常美，“在吉尔阿特的生活，寂静得如飘流在大海上。海天一色，四面茫茫”。首先，春牧场的特征是‘光秃秃的沙砾坡地连绵起伏’， 虽然干燥但是没有冬牧场的寒冷凛冽， 虽然有起伏但是没有夏牧场的崇山峻岭。后文中有提到两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孩子来访，“……是北面额尔齐斯河南岸一带村庄的农民孩子……据说两人一大早就徒步出发，走了十几里山路”， 说明吉尔阿特位于额尔齐斯河南岸步行距离十几里的地方（直线距离当然要更短）。在百度地图上并没有搜索到叫“ 吉尔阿特”的地方，但是在富蕴县以东，额尔齐斯河南岸直线距离几公里的地方确有一个叫“吉拉特”的地方（图1）。鉴于这些地名大都是哈萨克语音译过来的，吉尔阿特“er”和“a”连起来读就可以音译成吉拉特了。所以暂定这个“吉拉特”就是春牧场中的吉尔阿特。

图1. 吉尔阿特

塔门尔图

李娟随同扎克拜妈妈一家的迁徙的第二站叫做塔门尔图。同样，在百度地图上并不能搜到这个地名。但是在“涉江”这篇中，李娟写道 “两个多小时后就完全走出了吉尔阿特牧场的丘陵地带。又穿过一两个有许多白房子的村庄后，抵达了额尔齐斯河南岸。驼队沿着冰雪铺积的河岸向东走了半个小时后停下来”，并在那里过江继续往塔门尔图进发。过江后不久后，他们还路过一片“绿意陡然”的原野，然后又进入地势“干燥平缓”的戈壁之中。最后到达塔门尔图的时候，“空旷的戈壁滩微微地起伏着。四面无际，群山遥远”。根据这些描写，可以看出塔门尔图在额尔齐斯河以北，并且稍稍偏东的地方，且处于一片戈壁之中。据此，我在地图上找到了一个确实位于吉尔阿特和额尔齐斯河以北并偏东的地方叫”塔默尔德“的地方（图2），从卫星地图上看途中也的确会路过一片绿地，并且也位于戈壁之中（图3），所以暂定塔默尔德就是文中的塔门尔图 – 春牧场的第二站。

图2. 塔门尔图与吉尔阿特相对位置

图3. 吉尔阿特到塔门尔图的转场路线

在塔门尔图的时候，扎克拜妈妈还骑马去过一次喀吾图。喀吾图这个镇就是富蕴县下面的库尔特乡（论证过程这次就不详说了），说明库尔特和塔门尔图距离不太远，而在地图上确实可以看到库尔特在塔默尔德西北直线距离几公里处（图4），可以进一步印证塔默尔德就是塔门尔图。另一处证明是，“塔门尔图离公路很近， 我们站到高处，能看到笔直的公路上国王的汽车，离我们大约两三公里远“。这也同样能够在卫星地图上得到确认（图5）。

图4. 塔门尔图与喀吾图相对位置

图5. 塔门尔图与附近公路

哈拉苏

哈拉苏是从塔门尔图转场至夏牧场冬库尔途径之地。哈拉苏在哈语里面是“黑色的水“的意思，所以哈拉是黑色， 苏是水？用 一查，果然不错哈哈。到哈拉苏之前，转场的队伍需要先“出荒野”， 然后开始进山，进山之后，山路十分陡峭。在地图上，塔默尔德往东，穿过荒野，山脉上有个叫“喀腊苏”的地方（图6），我猜应该就是哈拉苏，而且估计h这个韵母在哈萨克语里面是一种介于k和h之间的音（比如哈萨克就是）。因为 里面哈萨克语没有发音，所以我也没有办法继续印证发音这一点了，暂定喀腊苏就是文中的哈拉苏。

图6. 喀腊苏与塔门尔图相对位置

可可仙灵

可可仙灵是过完哈拉苏之后，前往冬库尔的又一途径之地，这里“碧绿湿润，草地密实深软”，与之前春牧场的半戈壁截然不同。同样，地图上并没有可可仙灵这一地，但是有一个地方叫科克协勒（图7中间那个点），位于喀腊苏之北。鉴于春牧场往夏牧场本就是一路往北，所以科克协勒很可能就是可可仙灵。可可仙灵多好听呀，完全对的上这个绿意盎然，连绵起伏的地方。另外有个小知识点，可可在哈语里面是蓝色的意思。

图7. 可可仙灵与冬库尔

前山 夏牧场

冬库尔

冬库尔是夏牧场的第一个驻地，这个倒是很好找，地图上直接就能搜到这个地名（图7最上面那个点）。科克协勒也确实是位于喀腊苏和冬库尔之间的，所以印证了科克协勒对应可可仙灵。

深山 夏牧场

托马德

前山夏牧场的下一站是去往阿勒泰山脉的更深之处。他们家的深山夏牧场位于吾塞，迁徙途中要经过“地势开阔的托马德牧场”。托马德牧场非常难找，我在百度地图上冬库尔以北的地面数倍放大地毯式搜寻，可以找到一个叫托马尔德萨依的地方（图8）（萨依也许是牧场的意思，同样因为 没有哈语发音所以又无法验证）。图片没有显示名称是因为截图时放大倍数还不够，托马德这地实在太小了。

图8. 冬库尔与托马德牧场相对位置

沙依横布拉克

走过托马德牧场之后，他们沿着帕尔恰特山谷，前往沙依横布拉克。帕尔恰特我使尽洪荒之力也没有找到，但是沙依横布拉克倒是找到了，在地图上为萨依肯布拉克。途中会经过一条很明显的山谷名为塔尔恰特，不知是否为李娟所说的帕尔恰特山谷。沙依横布拉克是深山夏牧场里面一个颇有规模的“商业区”，这里有不少帐篷，里面是商店，饭馆之类的店铺。在这里，几家一同从前山冬库尔转场的牧民们将分头前往各自的下一站，并在那里度过七月和八月。

图9. 沙依横布拉克与托马德牧场（右下点）

吾塞

在第三天，李娟来到了深山夏牧场吾塞，这也是羊群北上的最后一站。这意味着从沙依横布拉克到吾塞只有一天的路程（另外两家可要远多了，还要两天和一个礼拜）。因为赶着羊群，还是走山路，所以吾塞在沙依横布拉克以北不会太远。果然，离沙依横布拉克以北直线距离十公里以内有个叫沃萨依的地方（图10）。卫星上可以看出，沃萨依离阿勒泰山脉的最腹地-雪线上的山峰之处已经不远了，所以牧场也不太可能超越这个地方很多再更深入山顶了。沃萨依应该就是夏牧场的终点-吾塞。这是最后到达的那一天的情形：“第三天和前两天并没有什么不同，长时间的忙碌、早起、受苦，之后再次被晴朗的天气所安慰，最后是明亮的抵达。我们点滴耗尽缠绵的山路，缓缓抵达视野尽头一块洁白的巨大石壁，绕过它，向上，持续向上，走进最后一段陡峭的林中山路”。

图10. 沙依横布拉克和吾塞（右上点）

最后的总结

好了，把所有这些地点汇总串起来，最后总的春-夏牧场迁徙路线大致如下（图11）。需要说明的是，这是众多哈萨克牧民中的一家的路线。每一户的转场路线都不尽相同，一是为了羊群混杂不好管理，二是防止沿途草场过牧。路线有长有短，有的稍平缓，有的更艰险，有些牧民的夏牧场甚至会深至边境线附近。

李娟的牧场生活大约在2007 – 2010左右，那会儿牧民们就已经提到了对定居生活逐步转化的趋势了，“脑瓜灵活”的都去城里打工做生意了。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阿勒泰山下的牧民们现在的生活是如何。不过至少在去年，还能看到几部拍摄于19-20年的记录哈萨克牧民生活的纪录片，里面的种种场景和对话几乎是李娟书中描绘的重现。那几部片子的名称依约是“在希望的原野上”，“水草丰饶之地”和“冬窝子”，分别是春牧场，夏牧场和冬牧场。片子的内容也和书一样，跟随着一户牧民共同生活，朝夕相处，饮食，劳作，迁徙，会亲友，逐水草而居。可惜目前只有“冬窝子”这一部还能在b站上看到，其他两部再也找不着了。

图11. 总转场路线

本来想写一段话收个尾，但想来想去，李娟本人写的会更恳切：

生活总是在到来与离开之中，总是只是经过而已。但是，什么样的生活不是“经过”呢，经过大地，经过四季，经过一生，经过亲人和朋友，经过诸多痛苦、欢乐……… 在遥远的年代里，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使得这支人群甘心沉寂在世界上最遥远的角落，栉风沐雨，顺天应时，逐水草而居。从南面的荒野沙漠到北方的森林草原，绵延千里地跋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差不多平均每个星期搬一次家，几乎得不到片刻停歇…… …… 但又怎么能说这样的生活动荡，这样的生活没有根呢？它明明比世上任何一种生存方式都更为深入大地。又怎么能说它脆弱。

最后，希望我们都像生存在那片土地上的牧人一样，有着“明亮的眼睛和从容的心” ~~